“孙司令员吗?我需要油,五十桶汽油和煤油,有多少送多少!”
电话那头,是冀中军区司令员孙毅。电话这头,是第十军分区司令员刘秉彦,他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你要油干什么?”
“火攻。子弹打光了,我们只能把水变成火,以火代防!”
这是1947年4月的胜芳保卫战,一场刘秉彦从一开始就不想打的仗。
最高指令来自聂荣臻和孙毅:不惜代价,在胜芳顶住国民党军7到10天,不让敌人越过大清河,以掩护晋察冀野战军主力围歼清风店、攻取石家庄的侧翼。
战略目标很清晰:保卫大清河南岸的“大粮仓”,为一场更大的战役赢得时间。
但刘秉彦的战术盘算却是一盆冷水。他手里只有一个疲惫不堪的七十六团,外加几个分区独立团,兵力捉襟见肘。更要命的是弹药。这是一场注定要拼消耗的防御战,而刘秉彦最清楚自己的家底:“打完之后,就没子弹了,你拿什么歼灭敌人?”
命令就是命令。刘秉彦带着部队,抢在敌军之前,急行军近百里,一头扎进了这个号称“北有胜芳,南有苏杭”的水乡大镇。
对手是陈长捷指挥的两个美械军,十六军和十三军。飞机、大炮、坦克、登陆艇,武装到牙齿。
战斗从一开始就围绕着水展开。胜芳镇,三里宽的水面环绕,是一座天然的水上堡垒。
国民党军军长牟廷芳严格按照教科书,先是三十分钟的毁灭性炮击,整个阵地烟尘弥漫。炮火延伸后,他们亮出了第一张牌:橡皮冲锋艇。
国军士兵大概以为,解放军的土围子在炮火下早已化为齑粉,登陆不过是武装游行。他们甚至脱掉棉衣,跳下水推着冲锋舟前进。
但他们低估了刘秉彦的守军。
一营营长杨国珍,一个从抗日战场上滚出来的老兵,死死盯着水面。他的命令简单粗暴:“放到三十米再打!”
当敌人的冲锋舟进入交叉火力网,步枪、机枪瞬间像泼水一样扫过去。手榴弹、土制手雷算好提前量,精准地在船队中开花。水面上,中弹的皮艇下沉,落水的士兵被水流卷走。第一天的进攻,国军丢下上百具尸体,惨败收场。
牟廷芳不甘心。橡皮艇不行,就上更硬的家伙。
第四天,水面上出现了几艘像棺材一样难看的平头船。浑身钢铁,机枪扫上去直冒火星。后面还跟着准备涉水的装甲车。
这是全新的威胁。但刘秉彦的部队也有新招。三天时间里,他们用拖泥船,硬生生把阵地前的壕沟挖到了4.3米深、10米宽。
平头船冲过来,以为能轻易靠岸,结果一头栽进深沟,直接没顶。跟在后面的步兵彻底傻眼,少数会水的拼命游回对岸。
国军的两次高科技登陆,都被最原始的“挖沟”战术彻底破解。
东面攻不动,牟廷芳把主攻方向转向了西面。他派出一个加强营,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,猛攻镇西崔庄子的独立碉堡。
这里出了岔子。守碉堡的连长是个软骨头,一通炮就吓破了胆,加上新补充的十几个伪军“解放战士”阵前反水,碉堡丢了。
这是致命的缺口。刘秉彦立刻把指挥所前移到崔庄子,下达死命令,副营长梁进才提着盒子枪,立下军令状:“明天上午看崔庄子是谁的!”
天蒙蒙亮,外号“猛子”的排长崔大岩带着突击队,在机枪掩护下,用两个炸药包就重新撕开了碉堡的口子。不到十分钟,碉堡被夺回。
而牟廷芳寄予厚望的坦克集群,更是上演了一出闹剧。二十多辆坦克和装甲车,一头扎进了遍布水网、沟渠、水田的区域。这种地形,是装甲兵的噩梦。坦克陷在凹地里动弹不得,成了活靶子。
周围的民兵和儿童团都活跃起来。木炮装上黑火药,煤油桶里放鞭炮,听起来像重机枪。田野里、树林里,到处都是冷枪。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,让这些钢铁巨兽彻底失去了方向,最后狼狈地绕道撤退。
正面战场,战斗进入了最血腥的阶段。
弹药消耗见底了。步枪是缴获日军的三八大盖,六五子弹根本没有补充来源,这是“绝症”。
怎么办?
军事民主会上,有人想出了土办法:大抬杆。一种打水鸭子、大雁的霰弹枪,一枪出去覆盖五六米宽,近距离杀伤力惊人。
战士们从老乡那里找来了七杆大抬杆,连夜用犁铧碎片、铁砂子制造弹药。
当国军发起新一轮冲锋时,这种古老的武器发挥了奇效。冲在前面的敌人,被成片地扫倒在水里。
但守军的伤亡也到了极限。一营打到最后,只剩下不到二百人。每个人口袋里,平均只有两颗子弹。杨国珍营长已经做好了拼刺刀的准备,高喊着“背水一战,人在阵地在”。
十八岁的战士王小江,被一发榴弹在空中击中,瞬间化为一片血雾。
战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牟廷芳也急了。堂堂美械正规军,几天攻不下一个小镇,伤亡估算超过两千人,面子里子都丢光了。他发了狠,准备再调集一个师,集中所有炮火,发动决死冲锋。
一个师的轮番进攻,对于弹尽粮绝的七十六团来说,无异于灭顶之灾。
刘秉彦的指挥部里,死一般的沉寂。
就在这时,他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。水与火,原本对立,但在战场上,或许可以统一。
于是,便有了那通打给孙毅的、声音颤抖的电话。
孙毅起初也难以置信,水流虽慢,但火能挡住炮击吗?
刘秉彦几乎是在吼:“火不能挡炮,但可以在水壕里烧船!敌人不怕水,但他们怕火!这是我们唯一能赢的办法!”
孙毅被说服了,他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助你穷中生智!”
拂晓,三辆汽车送来了十桶宝贵的汽油。
战士们悄悄地将汽油和煤油倾倒在阵地前沿的水壕里,一层油膜在水面延展开来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等待着国军的最后总攻。只要敌人的船只一进入壕沟,这里就会瞬间变成一片火海。
然而,预想中的决战并未到来。
国军的炮击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,却始终没有步兵冲锋的迹象。夜幕降临时,他们悄然后撤了。
第二天,上级的电报传来捷报:西线大胜,石家庄外围据点已全部扫清。
原来,牟廷芳的西援兵团,其战略目标已经彻底破产。胜芳这块啃不下的硬骨头,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刘秉彦准备的惊天火计,最终没有派上用场。但正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,撑过了最黑暗的时刻。
战争,最终是意志的比拼。在绝对的劣势面前,是选择崩溃,还是在绝境中点燃那把想象力的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