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战之后,为何仍有志愿军长留朝鲜?揭秘他们在那片土地上的情感归宿

一把镰刀,一身军装,一桩说不清的血案。

停战的号角吹响后,硝烟并未散尽,而是钻进了人心里。

有人回了家,有人却把家安在了异乡的废墟之上。

当一个叫高远的士兵决定留下时,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未尽的工程,后来才发现,他是为了守护一份不该有的温暖,和一个可能让他坠入深渊的秘密...

01

1953年夏天的风,吹过板门店的时候,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烧焦后的味道。

签字的消息像一阵野火,瞬间燎过了三八线附近的每一道堑壕。

阵地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,然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“回家了”,那声音嘶哑得像扯一块破布。

紧接着,山呼海啸。

士兵们从猫耳洞里钻出来,把手里的枪扔向天空,又慌忙地接住。

他们互相捶打着对方厚实的脊背,泥土和汗水混在一起,分不清谁是谁的眼泪。

归乡的念头,像一壶在心里熬了数年的烈酒,此刻终于开了封,呛得人头晕目眩。

人潮都在涌动,都在喧嚣。

只有高远蹲在角落里,身影被一堆废弃的炮弹箱子挡住。

他面前摆着一台缴获来的美军柴油发电机,机体上满是弹孔和刮痕,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

他手里攥着一块油布,正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机器上的污垢,动作缓慢而专注,仿佛那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,而是什么活物。

周围的战友都在翻捡自己的家当,把一张张被汗水浸透的家信小心翼翼地叠好,把捡来的弹壳擦得锃亮。

“高远,你倒腾那玩意儿干啥?铁疙瘩还能带回家当媳妇?”一个叫王栓子的同乡凑过来,一屁股坐在他身边,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。

高远头也不抬,继续用改锥紧固着一颗松动的螺丝。“闲着也是闲着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有点闷。

“啥闲着,马上都要回去了!俺娘说了,回去就给俺说个婆姨,屁股大能生养的那种!”王栓子说着,自己先嘿嘿笑起来,露出一口黄牙。

高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,随即又继续。

没过多久,连指导员拿着一份名单过来,清了清嗓子,开始宣布留守人员。根据协定,需要一部分懂技术的工兵和后勤人员,协助朝鲜进行战后重建。

一个个名字被念到,有叹息的,也有默不作声的。

“……工兵连,高远。”

王栓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他扭头看着高远,像看一个怪物。周围喧闹的气氛似乎在高远身边凝固成了一块透明的墙。

高远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油污。他走到指导员面前,立正,敬礼,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。

“到!”

“高远同志,组织上决定……”

“服从命令。”高远打断了指导员的话。

晚上,王栓子偷偷摸进高远的帐篷,把一小袋炒面塞给他。

“你傻啊?这种时候不知道活动活动?俺听说,只要打个申请,说家里有困难,八成能批。你爹妈不都等着你?”

高远接过炒面,没说话,只是从角落里摸出那个柴油发电机上的一个零件,对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看着。

“这地方,人都快死绝了,你留下来干啥?”王栓子急了。

高远把零件放在一边,看着跳动的火苗,过了很久,才说:“这里……还有活儿没干完。”

他的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,可王栓子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在战场上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,深得像一口井,井底藏着的东西,谁也看不清。

大部队走的那天,火车站人山人海。高远没有去送。他带着几个留下的兵,把那台柴油发电机抬上卡车,开向了一个叫“松坪里”的地方。

卡车驶过的地方,满眼都是废墟。断壁残垣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骨头,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。风吹过,卷起的不是尘土,是夹杂着火药味的灰烬。

这里,活儿确实还多得很。

松坪里,名字里带个“松”字,但村子周围的山坡早就被炮火犁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地。

高远和他的留守分队驻扎在村外一个被炸塌了一半的旧仓库里。他们的任务是修好通往镇上的桥,还有村里那套早就哑了火的灌溉抽水系统。

这活儿不好干。缺工具,缺材料,什么都缺。

高远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。

他带着人去拆被炸毁的铁轨,用锤子和撬棍硬生生把变形的钢材掰直,当成桥梁的骨架。

他能从一堆废铜烂铁里,像变戏法一样找出能用的轴承和齿轮。

村民们一开始对这些穿着旧军装的中国人抱着一种复杂的眼神。感激,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疏远。战争把人心里的热乎气都抽干了。

朴秀贞就是其中一个。

她很年轻,但眼神看着却像个老人。战争夺走了她的丈夫,还有家里所有能称得上是男人的亲人。她一个人,拖着一个七八岁的弟弟朴勇浩。

她不像村里其他女人那样,围着志愿军要东西。

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自家那块小得可怜的田里刨食,或者去山上挖些能吃的野菜。她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,哪怕背上背着沉重的柴火。

高远第一次注意到她,是在修抽水机的时候。

那台老旧的机器缺了一个关键的阀门,高远画了图纸,想用铁片自己敲一个出来。

他正满头大汗地抡着锤子,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女人抱着一捆野菜,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。

是朴秀贞。

她站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了。

第二天,高远在仓库门口发现了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。打开一看,是一个生了锈但形状和图纸上差不多的旧阀门,旁边还放着两个粗粮团子。

高远拿着阀门,在村里找到了朴秀贞的家。那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土坯房。

“这个,是你放的?”高远举着手里的阀门。

朴秀贞正给弟弟朴勇浩的裤子打补丁,她抬起头,点了点头。

“谢谢。这个你拿回去。”高远把那两个粗粮团子递过去。

朴秀贞摇了摇头,指了指阀门,又指了指高远他们正在修理的抽水机方向,嘴里说了句朝鲜语。

旁边的翻译告诉高远,她说:“机器修好了,大家都能有水浇地。”

高远看着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,忽然明白了。

她不是在感谢他,她是在做一笔交易。她用她能找到的东西,换取一个能让大家都活下去的机会。

这女人,硬得像块石头。

没过几天,出事了。

朴勇浩半夜里发起高烧,浑身滚烫,说胡话。

朴秀贞抱着弟弟,跑遍了整个村子,也找不到一个能看病的人。村里那个所谓的卫生员,只会用草药灰止血,对着这种急病,只会一个劲地摇头。

绝望之下,朴秀贞抱着弟弟,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仓库。

高远被惊醒的时候,看到朴秀贞跪在地上,怀里的孩子已经烧得有些抽搐。

这个平日里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女人,第一次流了眼泪,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。

“她说,求求你,救救他。”翻译的声音带着不忍。

高远没当过爹,但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年轻的生命在他面前消逝。他二话不说,让朴秀贞把孩子抱进去,放在自己的行军床上。

他想起跟军医学过几招,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烫得吓人。

他让人找来部队里带来的酒精,没有就用高度酒代替,一遍遍地给孩子擦拭身体降温。

又翻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几片珍贵的磺胺药,碾碎了,混着水,一点点地撬开孩子的嘴灌下去。

那一整夜,高远就守在床边,朴秀贞则跪坐在不远处的地上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像。

天快亮的时候,朴勇浩的体温总算降了下来,呼吸也平稳了。

高远站起身,浑身骨头像散了架。他回头,看到朴秀贞正看着他,那双麻木的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。

她没有说谢谢。她站起身,对着高远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从那天起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高远和战士们干活的时候,总会有一壶热水被悄悄放在工地的角落。他们满是破洞的衣服,过一晚,就会被缝补得整整齐齐,放在仓库门口。

高远知道是她干的。

他有一次看到朴秀贞在河边洗衣服,瘦弱的肩膀在一下一下地捶打着。他走过去,把手里用废铁丝和木头做的一个简易弹弓递给了旁边的朴勇浩。

朴勇浩的眼睛亮了,拿着弹弓爱不释手。

朴秀贞抬起头,看着高远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
高远也不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走了。

他开始不自觉地在休息时,目光会投向朴秀贞家的方向。而朴秀贞在田里直起腰的时候,也总能一眼就看到那个在工地上忙碌的、沉默的中国男人。

有些东西,像春天山坡上的野草,不需要人去种,自己就从焦土的缝隙里长了出来。

02

日子像松坪里前的那条小河,平静地流淌着。桥梁的雏形一天天显现,抽水机也开始能断断续续地吼上几嗓子。

村里人的脸上,渐渐有了些活人的气息。

但平静的水面下,总有暗流。

村里的民兵队长叫崔成哲,三十多岁,生得人高马大,战争时期因为胆子大,敢往美军坦克底下塞炸药包,也算是个“英雄”人物。

停战后,他负责在村里分发救济物资,算是个有实权的人物。

崔成哲早就惦记上朴秀贞了。在他看来,朴秀贞是战争留下的“财产”,他这个村里的功臣,理应享用。

他几次三番地暗示朴秀贞,只要她肯“跟了自己”,别说吃的,就是从镇上弄来花布都没问题。

朴秀贞每次都像没听见一样,冷着脸走开。崔成哲碰了几次钉子,心里窝着火。

现在,他发现朴秀贞那块冰,似乎正在被一个外来的中国兵融化。

他看高远的眼神,开始像淬了毒的钉子。

风言风语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。

“中国人嘛,迟早要走的,到时候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?”

“啧啧,丈夫尸骨未寒,就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,忘了自己是朝鲜人了。”

这些话,像苍蝇一样,嗡嗡地往朴秀贞耳朵里钻。她不辩解,只是把头埋得更低,手里的活计干得更快。

崔成哲的手段也开始变得下作。

一次分发玉米面,轮到朴秀贞,崔成哲用勺子故意在袋子里扬了扬,带出一股霉味。

“就剩这些了,爱要不要。”他斜着眼,语气轻佻。

朴秀贞看着那发了霉的玉米面,捏紧了拳头。她弟弟还在长身体,不能吃这个。

“我要好的。”她抬起头,直视着崔成哲。

“好的?好的都分完了。或者……”崔成哲凑近她,压低声音,“今天晚上,你到仓库来找我,我给你留了白面。”

朴秀贞的脸瞬间煞白,她端起那袋发霉的玉米面,转身就走。

这一幕,恰好被不远处的高远看到了。他的拳头,在裤腿边慢慢攥紧。

高远没说什么。第二天,他去山里打猎,扛回来一只野羊。他没交给分队伙房,而是把一条羊腿割下来,趁着夜色,挂在了朴秀贞家的门上。

这件事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崔成哲彻底被激怒了。他觉得高远这是在公开挑战他的“权威”和“所有权”。
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崔成哲喝了点酒,借着酒劲,在村口的大槐树下,堵住了干完活回家的朴秀贞。

“朴秀贞,你给我站住!”他晃着身子,一把抓住了朴秀贞的胳膊,“你他妈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?一个中国兵给你的东西,你就当宝?我崔成哲哪点比不上他?”

朴秀贞拼命挣扎:“你放开我!你个疯子!”

“疯子?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疯子!”崔成哲说着,就要把她往旁边的草垛里拖。

村里人远远地看着,没人敢上来管。

就在这时,一个人影从旁边闪了出来。

是高远。

他什么话也没说,一步上前,抓住崔成哲的后领,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掰开他抓着朴秀贞的手。

崔成哲仗着酒劲,回头骂道:“你个中国佬,敢管老子的闲……”

话没说完,高远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。
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
崔成哲像一截木桩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鼻子里的血当时就喷了出来。

整个村口,瞬间死寂。

高远站在那里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崔成哲,又看了看旁边吓得脸色惨白的朴秀贞。

他知道,他惹上大麻烦了。

事情果然闹大了。

崔成哲被抬回去后,立刻向志愿军留守分队的领导告状。状纸写得声泪俱下,说志愿军战士无故殴打朝鲜同志,严重破坏了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友谊。

一顶大帽子扣下来,谁也扛不住。

高远的直接领导,张营长,被上级狠狠地训了一顿。他把高远叫到办公室,一巴掌拍在桌子上。

“高远!你他娘的是不是昏了头!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?一根针大的事,都能捅破天!你打的不是一个人,是政治!”

高远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
“为了个朝鲜女人?啊?你把自己的前途,把我们整个分队的工作都搭进去了!”张营长气得来回踱步。

部队里很快传开了,说高远要被提前遣返回国,还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。

王栓子的那个排也留守在不远的地方,他听到消息,跑来找高远。

“哥,你咋这么冲动啊!这下完了,这下全完了!”他急得直跺脚。

高远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,只是不停地抽着烟。烟雾缭绕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朴秀贞也听说了。她一连几天没出门,有人看到她家的窗户里,灯油亮了一整夜。

这天晚上,高远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。他想好了,一人做事一人当,不能连累整个分队。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张营长,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。

03

就在这时,朴勇浩哭着跑了进来。

“高远哥,高远哥!不好了!那个坏蛋,他又把我姐姐叫到仓库去了!说是不去,就不给我们家分粮食!”

高远的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
他扔下手里的东西,眼睛瞬间红了。

一股在战场上积攒下来的杀气,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上迸发出来。

他什么也没想,抓起门边的一把工兵锹,冲进了外面的雨夜里。

仓库离驻地不远。那是一栋独立的石头建筑,平日里用来堆放杂物和救济粮。

今晚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,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溅起一串串泥浆。

高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,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流进他的眼睛里,又涩又疼。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不能让她再出事。

他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,解决掉崔成哲这个麻烦。为了朴秀贞,也为了她那个无助的弟弟。他要让她能安稳地活下去,哪怕自己为此付出任何代价。

张营长和几个战士发现高远不见了,又听说了朴勇浩的话,立刻意识到要出大事。

“快!去仓库!别让他干傻事!”

一群人打着手电,也跟着冲进了雨幕。

他们赶到仓库门口时,只看到那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,一道缝隙里,透出微弱的马灯光亮。风雨声中,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喘息声。

张营长心头一沉,一脚踹开了门。

当众人推开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时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...

仓库里,那盏马灯在风中摇曳,光影晃动,照得人脸上一明一暗。

崔成哲瘫倒在一堆玉米面麻袋上,脑袋歪着,脸上、脖子上全是血,已经昏死过去。

他的衣服被撕扯得乱七八糟,但奇怪的是,身上除了脸上的血迹,并没有太多明显的伤痕。

高远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。他的军装还算整齐,只是裤腿上沾满了泥水。

他没有看任何人,眼睛死死地盯着昏迷的崔成哲,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截布条。那布条是从崔成哲的衬衫上硬生生撕下来的,上面沾着泥土和暗红色的血。

而最让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的,是朴秀贞。

她站在高远和崔成哲之间,像一头护崽的母兽。

她手里,死死地攥着一把平时用来割草的镰刀。

那镰刀的刃口又薄又亮,此刻,一滴粘稠的鲜血正顺着锋利的刀尖,缓缓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,滴在潮湿的地面上,晕开一小团红色。

她看到张营长他们进来,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,但那惊恐只持续了一秒钟,就立刻被一种令人心悸的、决绝的坚定所取代。

她往前站了一步,挡在了高远身前,用尽全身力气,对着目瞪口呆的张营长喊道:“人是我打的!也是我用镰刀捅的!跟他没关系!你们把他带走!”

她说的朝鲜语,急促而尖利,像是在用尽生命呐喊。

没等翻译把话完全翻过来,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动作。

她反转手腕,把那把沾血的镰刀,猛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。冰冷的刀锋,瞬间在她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白印。

“放他走!”她再次尖叫,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。

仓库里的空气,在那一刻凝固了。风雨声,喘息声,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只剩下镰刀的寒光,和一个女人不惜一切的决绝。

“都别动!把手电关掉几个!别刺激她!”张营长到底是带兵的人,最先反应过来,他压低声音,对着身后的战士吼道。

几束刺眼的光熄灭了,仓库里昏暗下来,只有那盏马灯还在摇晃。

“翻译!告诉她,让她先把刀放下!有话好好说!”张营长一边说,一边缓缓地向前移动。

朴秀贞的情绪很激动,镰刀的刀刃已经嵌进了皮肉里,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。

她看着高远,眼睛里全是泪,嘴里不停地重复着:“跟他没关系……是我……”

高远一直没动,他像一尊石像。当他看到朴秀贞脖子上的那道血痕时,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
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张营长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营长,是我干的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但在死寂的仓库里,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头砸在众人心上。

朴秀贞听到他的话,疯了一样地摇头,镰刀在她脖子上划出更深的口子。

“不是他!”

“是我!”

两个人,一个用朝鲜语,一个用中国话,都在拼命地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。

这场面,荒诞又悲壮。

03

张营长头皮发麻,他知道再这么下去,肯定要出人命。

他把心一横,对着高远吼道:“高远!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兵!让她放下刀!这是命令!”

高远看着朴秀贞那张泪水和雨水混杂的脸,看着她那双决绝的眼睛。

他心里最坚硬的那个地方,彻底塌了。他忽然明白了,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人,此刻正准备用自己的命,来换他的周全。

他往前走了一步。

朴秀贞手里的镰刀又紧了一分。

“你别过来!”

高远停下脚步,他看着她,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:“秀贞,把刀放下。听话。”

他叫了她的名字。

朴秀贞浑身一震,手里的镰刀,有了一丝松动。

“有我呢。”高远又说了一句。

简简单单的三个字,却像有千斤重。

朴秀贞看着他,看了很久很久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终于,她手一软,那把要命的镰刀,“当啷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
她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瘫软下去。高远一个箭步冲上去,扶住了她。

风波总算暂时平息。

崔成哲被抬去了卫生队,命是保住了,但人还在昏迷。朴秀貞因为惊吓过度,也病倒了。

张营长把高远单独关在了仓库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。

事情必须调查清楚。

真相,其实并不复杂。

从后来苏醒但说话含糊不清的崔成哲口中,从朴秀贞断断续续的哭诉里,以及高远完整的陈述中,张营长拼凑出了那个雨夜的全貌。

那天晚上,崔成哲果然在仓库里对朴秀贞动手动脚,撕扯她的衣服。朴秀贞在绝望中摸到了墙角的镰刀,出于自卫,她挥舞着镰刀,在崔成哲的脸上和胳膊上划出了几道口子。

崔成哲被激怒,兽性大发,想要抢夺镰刀。

就在这时,高远踹门而入。

他看到的就是崔成哲压在朴秀贞身上抢夺镰刀的一幕。高远冲上去,一脚踹开崔成哲,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。

高远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,三两下就制服了崔成哲。在撕扯中,崔成哲的头撞在了墙角的石磨上,当场就昏了过去。

高远手里那块布条,就是在那时扯下来的。

而朴秀贞看到高远为了自己跟崔成哲动了手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,一个中国军人“重伤”了朝鲜干部,这在当时意味着什么。她怕高远被枪毙,怕他被送上军事法庭。

所以,在张营长他们破门而入的那一刻,她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——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。她宁可自己死,也不想让他出事。

听完整个经过,张营长坐在椅子上,点了根烟,抽了很久。

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,这个在战场上炸碉堡眼都不眨一下的汉子,此刻却低着头,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张营长问。

高远抬起头,目光异常平静。“营长,我想好了。”
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想脱了这身军装。”

张营长猛地站了起来:“你胡说什么!”

“我没胡说。”高远的声音不大,但异常坚定,“崔成哲这事,总要有人负责。我不想连累部队。而且……”
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。

“我要留下来。以一个普通中国人的身份,留在这里。”

“为了那个女人?”张营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。

“是。”高远没有回避,“她一个女人,带着个孩子,不容易。她刚才……她肯为我豁出命去。我高远这辈子,没欠过别人什么,这条命,我得还。”

张营长看着他,久久没有说话。他知道,高远说的“还”,不是还命,是还情。是用自己的一辈子,去还一个女人奋不顾身的深情。

最终,张营长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桌上。

“高远,你想清楚了。脱了这身军装,你就什么都不是了。不再是战斗英雄,不再是志愿军,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异乡人,连回家的路,可能都断了。”

“我想清楚了。”高远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,“对我来说,有她的地方,就是家。”

这件事的处理结果,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。

在张营长尽力周旋和上报真实情况后,上级的处理意见下来了。崔成哲品行不端,借机欺压群众,被撤销了民兵队长职务,送回后方农场劳动改造。

04

而高远,组织上在经过反复的谈话和确认后,批准了他的申请。

他脱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志愿军军装,办了复员手续。

没有欢送会,没有授勋。

他就这样,在一个清晨,悄无声息地,从一名志愿军战士,变成了一个叫高远的、留在了朝鲜的中国男人。

几年后的秋天,松坪里变了样。

高远亲手带着村民们修建的那座桥,结结实实地横跨在河上,人们叫它“中国桥”。

当年那台吼起来惊天动地的抽水机,如今正勤勤恳恳地把河水抽到修葺一新的水渠里,浇灌着两岸金黄色的稻田。

高远没走。他成了镇上新成立的农机站里唯一的技术员。

他还是不爱说话,但手艺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。无论是拖拉机熄了火,还是脱粒机卡了壳,只要他过去捣鼓几下,机器就又能欢快地唱起来。

他娶了朴秀贞。

婚礼很简单,就在那间修葺过的土坯房里,请了张营长和几个还没回国的战友,吃了顿朴秀贞亲手做的饭菜。

没有鞭炮,没有红妆,但高远看着身边那个穿着一身干净旧衣服,脸上带着羞涩笑容的女人,觉得比什么都踏实。

他们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,是个男孩,虎头虎脑,笑起来眼睛像高远。朴勇浩也长成了半大小子,整天跟在高远屁股后面,学着摆弄那些机器零件。

一个傍晚,夕阳把天空烧得通红。

高远站在“中国桥”上,抽着烟。桥下,朴秀贞正带着两个孩子在田埂上追逐嬉闹。朴勇浩在前面跑,朴秀贞抱着小儿子在后面追,笑声传出很远。

风吹过,带着稻田的香气和家的味道。

高远偶尔还是会想起黄河边上的那个小村庄,想起自己的爹娘。写信回去,只说自己在这边工作很好,成家了,勿念。

他把思念,像那台旧发电机的零件一样,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,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,把它打磨得不再锋利。

一个战士回国前,曾问过他:“高远,你后悔吗?”

高远当时正给一台拖拉机上油,他头也没抬,只是淡淡地说:“后悔什么?这儿有活儿干,有饭吃,有老婆孩子热炕头,挺好。”

他没说出口的是,这片土地,曾是他和战友们用命换来的地方。每一寸泥土,都浸过血。而现在,这里埋葬了他的青春,也安放了他的后半生。

对于高远来说,停战的号角,不是结束,而是他人生另一场“战争”的开始。

这场战争没有硝烟,没有对手,他要对抗的,是孤独,是思乡,是作为一个异乡人的格格不入。

而朴秀贞,就是他这场战争里,唯一的、也是最终的胜利。

他看着远处妻子和孩子们的笑脸,慢慢地笑了。他知道,自己的根,已经牢牢地扎在了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地上。

这里,就是他的归宿。